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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来聊聊本书的作者爱德蒙·柏克，他在年出生在都柏林的一个天主教家庭。我们知道今天的都柏林是爱尔兰的首都，在年之前，爱尔兰也是大英帝国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一般认为柏克的国别还是英国。柏克曾就读于著名的都柏林三一学院，毕业之后去了伦敦读法学院，在不久之后又前往欧洲大陆留学。此后他抛弃了枯燥的学业，开始了一种自由的文人生活。

青年时代的伯克十分好辩，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创办过一个辩论社，据说现在仍然留存有他当年的辩论记录。在这里我们要提到另外一位哲学家——大卫·休谟，熟悉哲学史的听众应该知道休谟是近代哲学中英国经验主义的代表人物，此时在漂浮着雾霭的英吉利海峡对面，欧洲大陆则有着理性主义的哲学传统，他们崇敬理性，热衷于逻辑与因果的连接。经验主义是要怀疑一切，怀疑理性、怀疑因果、怀疑假想的形而上学建构。柏克十分敬仰休谟，思想上也受到后者极大的影响。好辩的休谟正如一个怀疑主义者，审慎地理解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年，也就是他29岁时，柏克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论文，名为《为自然社会辩护：检视人类遭遇的痛苦和邪恶》。这篇文章谴责一切现存的社会制度与规则，宣扬一种纯粹的理性主义世界观政治观，就像标题显现的那样：为自然社会辩护。当时的人们认为这是一篇顺应启蒙运动潮流的“无政府主义”文章，甚至受到很多理性主义者的推崇。实则这篇文章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柏克意在讽刺他认为的这些活在形而上学理性概念当中的政治家、哲学家们，讽刺卢梭和他的信徒对于“自然状态”的追求。此后，柏克又发表了许多文章，获得了一定的影响力。

年，36岁的柏克正式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他进入了英国国会，成为代表温多尔（Wendover）地区的下议院议员。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当时英国的政党，英国在光荣革命之后一段时间内由辉格党与托利党主导了政局，托利党代表的是王权的保守势力，辉格党即自由党，代表的是改革与自由。这位被追认为保守主义代表人物的柏克先生事实上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保守党人，而是一位辉格党人，一名自由派。

作为一名辉格党人，柏克积极地推动英国宪法与议会的改革，主张限制王权的扩张与滥用。并在诸如美国革命以及爱尔兰与印度殖民自治等问题上显示出宽容的态度，批评英国政府的压制方式，主张维护前者殖民地人民的权利，在这些议题上，柏克都显示出了宽容与开放的态度。

在美国革命的问题上，柏克支持抵抗殖民者的斗争，这也与他的一些经济观点有关。这种观点和古典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亚当斯密的观点很像，他们都主张自由的经济，强调维护公民的私产。柏克对于美国革命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也和英国对于美国殖民地的税收政策有关，事实上，直到如今税收政策仍是西方政治中很重要的命题。柏克认为税收的合法性在于尊重民众的意愿、配合民众的监督。而在美国殖民地之上，英国的税收政策太过于强硬：不经同意、不受监督。这种做法削弱了英国政府的合法性，保护公民的财产同样就是保护政府的税收，没有对于前者的尊重，后者是无法存在的。

年，《法国革命论》出版，在这本书中，柏克严厉地批评了法国的革命者们对于传统与真正的自由极大的破坏。这样一位刚才看起来还是开明的自由派政治家的形象如何与保守主义思想谱系上那个保守、极力反对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潮流的阻碍者”形象相契合联系呢？这个矛盾让柏克饱受批评，其中最著名也是最严厉的莫过于卡尔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评价：“这个马屁精受了英国君王的贿赂，让他批评法国大革命，就有如他在美国问题的开头时被北美殖民者收买以赞美他们，这个假扮自由主义者对抗英国君王的家伙，只是个彻底下流的资产阶级。”

事实是这样的吗？我们先不做回答，我们进入文本，进入柏克的笔墨当中看一看柏克到底说了什么？

这本书的原稿是柏克寄给一位法国朋友的信，起因是非国教牧师普赖斯（CharlesPrice）在伦敦革命协会纪念光荣革命一百零一周年的集会上，发表了题为“论爱我们的祖国”的布道。普赖斯呼吁公众抛弃对于法国大革命的偏见，认同法国革命者之“普遍仁爱”的精神，并建议革命协会向法国国民议会表态支持法兰西的这场革命，与之合作在英国国内推动“启蒙观念”的传播。

在这场布道中，普莱斯宣称了英国人民具有的三项基本权利：1、选择我们自己的统治者；2、因行为不端而废黜他们；3、为我们自己建立一个政府。

在书中，柏克一一驳斥了这位牧师的观点，他为英国世袭王位的传统做出辩护。他认为：“继承对于本国的和平、安宁和安全乃是绝对必要的。”他强调了在《权利法案》中关于世系继承的规定，这项法案不仅是保护人民权利的法案，同时还是一项确定王位继承的法案。他认为普莱斯牧师的话是“妄诞的吉普赛式的宣言”。在接下来的论述中，柏克不断强调世系继承的合法性，他在书中写道：“没有任何经验曾教导我们，除了一种世袭的王位之外，还有其他的渠道或方法能够使我们的自由得以经常地延续下去，并作为我们世袭的权利而保持其神圣性。”

在这段话中我们能看到柏克辩论的两个关键点：自由与神圣性。在柏克眼中，王权世袭并不是对自由的奴役，并不是人民权利的限制。这种世袭的权利正是自由的保障，是英国宪法各组成部分和谐稳定的保障、是排除不定的、痉挛的政治疾病的良药。同时，这也是政治神圣性的基础，世系家族的统治保持了英国政治延续下去的神圣性，王冠即是国家神圣的象征，是一切合法性的来源。

我们在前面提到过，作为一位自由派政治家，柏克曾积极推动英国宪政的改革与完善，主张限制王权。那在为什么在这里柏克又对世袭的王权政治做了如此的辩护？柏克要保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保守主义就是维护王权吗？

我们曾提到过，保守主义并不是一种体系化的思想图景，其谱系与历史并不清晰。柏克亦不是一位体系化的思想家，所以在对于保守主义的理解上，我们一般可以区分为方法论上的保守主义与价值论上的保守主义。

假如使保守主义作为一种方法，那很显然，肯定传统秩序的合理性、抵制激进的革命或绝对权力导致的压制正是保守主义的核心。而在价值论上的保守主义中，保守主义保守的可以是一种固定不变的价值，在柏克眼中，这种价值就是“英国式自由”，这是在英国长久的政治发展中形成的一种自由，它被英国传统的政治制度所保障。

理解了这两种区分，我们才能看出柏克在看似是相同事件中产生“矛盾”的原因，回应马克思的批判。在柏克眼中，自由乃是评判一切的标尺，方法论上的保守乃是一种最低限度的要求。美国的革命仍延续着英国自由的传统，这场革命并没有破坏原有的英式自由价值观，柏克保守的绝不是王权本身，而是其代表的稳定与秩序。假如一部伟大的宪法或是和谐的政治实验实践着这种自由，那么他也完全可以保护美式的政治体制。而法国大革命则建基于启蒙的理性乐观主义，它打破了财产权、宗教权、惯例权。这损害了法国贵族的利益及美德，割裂了宗教与社会的天然有机联系，并且在道德上对于政治惯例予以全盘否定和压制。这种激进的社会实验不仅将会给法国带来巨大的灾难，还可能威胁到英国稳定的秩序，在这里柏克所恐惧与厌恶的实际上更贴近于这种激进的社会实验传入英国可能带来的灾难。

接下来，柏克又对于法国革命后的状况作出批驳，他描述道：“法兰西的新鲜的废墟……乃是深渊的和平时期的粗暴无知的谋划之可悲的但却富有教育意义的一个纪念碑。”他分析了法国国民会议的现状，指出参政者们实际政治经验的匮乏。他认为：“国民会议……是一个利用时势攫取了国家权力的人们的一种自愿联合……他们背离了派遣出他们的人民的指示。”在法国国民议会赋予军队中“平等”的做法上，他认为这会破坏军官的权威，并预言道这最终会导致“某个讨好民意的将军变成你们共和国的主子”。九年后，拿破仑横空出世。

我们回顾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新政权对于贵族和教会的掠夺，与过去他们反对的专制主义政权的残暴又有什么区别？激进的罗伯斯庇尔带来了新的专政，这场革命对法兰西带来的灾难并不亚于王权之下等级秩序对于人民的压迫。

理性主义倡导天赋人权，在柏克的观念中，王权同样由自然所赋。在柏克眼中，这里的自然不如前者抽象，柏克所认同的自然是一种延续，是一种人赋人权。人民的权利并不是先验的自然选择，而是后天社会约定俗成延续发展的智慧。他认为英国的政治现状是“顺其自然的幸福结果”而这种自然“乃是不假思索而又超乎思索之上的智慧。”这种延续代表着实践与经验的积累，政治是一门有原则的“妥协”的艺术.

在书中，柏克还提到了一些政治哲学的观点，这也与上述“自然”的论述有关。柏克写道：“政府并不是由于天然权利而建立的，天然权利可以，而且确实是完全独立于它而存在的；并且是以更大的多的明晰性和以更大的多的程度上的抽象完美性而存在的；但是它们的抽象完美性却是它们实际上的缺点。”由于这种追求太过抽象，我们无法将政治构想建基于此。政府必须追求更现实的政治思想，他继续说道：“政府乃是人类的智慧为了人类的需求而提供的一种设计。”，这种设计需要政府对公民个人有更多的了解，“人们有权使这些需求应该由这些智慧来提供。那种出自公民社会的、对他们的情感加以充分约束的需求也应该计入这些需求之中。”

仍如前文所述，这本书并不是某一单独思想图景或主义的论述，作为一篇由信件改成的出版物，它也没有一个明晰的思想体系。柏克反对理想化的政治构想，这本书也良好地贯彻了实践的态度。抽象的原则不能使完美性存于世间，政治更不是激进与暴力可以简单达成理想的产物。乌托邦的幻言的确令人神往，可是现实并不会出现概念在事件上的完美附型。

齐缓的“技术总结”：

在我们的历史叙事当中，法国大革命作为一场某种意义上和无产阶级歌鸣挂钩的一场政治事件，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吹捧的，我们国家对于抱栗歌鸣的支持是一以贯之的。大家可以看一下前段时间因为某位政治人物推荐而有名的一本书，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这本书对于法国大革命的看法与柏克不同，大家可以对比着《法国革命论》看一看。

回到保守主义，保守主义并不是和自由主义相对立的，并不是说保守主义就支持不自由、保守主义就支持王权、自由主义就是绝对的自由。保守主义所支持的自由和自由主义所理解的自由是不一样的，保守主义认为的自由是社会中诸价值中的一个，而为了实现公民在某种意义上文明的生活，自由和其他的价值必须相互依存，例如自由与法治、自由与平等，它们都要相互依存，而不仅仅是只体现自由。在法国大革命中，人们为了自由，不断的使用暴力来占据行动的主导地位，挑战宪法，挑战一切原有的秩序，这造成的后果是无法挽回的。多少的城市血流成河，柏克看到这些，并进行了反思。他的保守是保守英国的宪制、法治和有限度的自由。

柏克对于自由的理解也反映在他对宗教的信仰当中，一个人有权利行使自由，就要有骑士精神，要有基督教的道德观。他对法国大革命的看法是负面的，并不代表他对一切变革的看法是负面的，就如前面所聊到的，他对美国革命的看法是正面的。首先美国人他没有采用像法国那么暴力的革命，仍延续着英国的一些传统，比如起草《权利宣言》时所开的大陆议会，不像法国大革命中，占个山头自立为王的状态。柏克写这本书就是为了防止英国人欣赏这种革命，保护英国自己的文明。当今很多人称柏克是一种神秘主义者，这是很极端的。他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根据了当时的时代，他的经验与他对世界的理解做出了符合自身想法和逻辑的内容。柏克的思想还是很有哲学的思考意义的。他不光像过往的哲学家一样告诉我们某种观点和想法，他更多提供的是我们思维的方法和我们将思维过渡到实践的一种方式。而且他追求的是最后给社会带来的效益，而不像一些只构建理想图景而不思考现实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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